不久前,在美国总统布什访问伊拉克的记者会上,一名在场的伊拉克籍电视台记者向布什掷鞋袭击。据说,投掷鞋子在伊斯兰习俗中是对他人严重侮辱。当年,萨达姆的铜像被推倒后,就有不少伊拉克人脱下鞋子拍打铜像的面部。
鞋子可以成为“武器”,在我们国度有另外的表现。《清稗类钞》云,乾隆选秀女,“忽见地上现粉印若莲花”,一问才知道,“有一女雕鞋底作莲花形,中实以粉,故使地上莲花随步而生”。《南史》载南齐东昏候“凿金为莲花,以帖地,令潘妃行其上”,以期造成“步步生莲花也”的效果,该女大约秉承此典行事,如同西晋的那些宫女或在门口挂竹叶柳条、或在地上撒盐以“贿赂”司马炎“临幸”的羊车,目的就像布什说的,“试图引起注意”。不过,那位扔鞋子的记者随后便被打了个鼻青脸肿,今后也还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处罚。乾隆则是先对那女子大怒,然后“遽令内监逐之”。
清朝还要一则以鞋子为“武器”的故事,是成功了的,那是鞋店看不起顾客所付出的代价。说杭州清和坊有个鞋店,“偶来一村翁购布鞋,选择颇苛”,店员不耐烦了,就说起风凉话:“乡人人得著新鞋,已足荣耀乡里,何用挑选!”老头没吭声,“徐徐著鞋去”。第二天,又来了个老头,说自己近来在灵隐寺广作佛事,“且欲斋罗汉,请为我制罗汉鞋五百双,其足样大小,约如灵隐所塑者,用黃绫子作鞋面可也”。说罢还付了五十圆定银,拿完收条就走了。鞋店坐等来这宗大生意,“无不大喜,昕宵趱赶,匝月而成”,一边做还一边奇怪,怎么老头也不来关心一下进度呢?等到全做好了,“堆置店中”,还是不见老头来;跑到灵隐寺去问,人家说没有这么个施主啊,鞋店这才明白肯定是先前得罪了的老人家在进行报复。
在吴宇森的电影《赤壁》中,被曹操蔑称为“织席贩履小儿”的刘备,居然在平时果真要给兄弟们编织行军打仗用的草鞋(“关羽”很严肃地告诉给“周瑜”的)。这部并非喜剧的电影能让观众屡屡发出笑声,类似的场面是为其一。由草鞋想到皮鞋。宋人范公偁《过庭录》里的“许冲元责都监着皮鞋”,说许冲元察御僚属甚严,有天“宾佐过厅,一都监曳皮鞋而前”,冲元问他哪弄来的,都监以为冲元看中了,赶快献殷勤:“某衙一卒能造,枢密或须之否?”哪知马屁拍错了,冲元作色曰:“某非无此,但不敢对同官着耳。”此语一出,不仅都监惶恐失措,而且“坐间数十客,莫不各视其足”。这里的皮鞋与今天的皮鞋不是同一概念吧,然由此亦知彼时官场穿鞋也是有一定之规的。
《南史》里还有个故事,有人认错了鞋,说刘凝之穿的是他的,凝之笑曰,这双鞋穿破了,回家找双新的赔你吧。后来那个人在田里找到了自己的鞋,把凝之那双送了回来,而凝之“不肯复取”。同样的事情也曾发生在沈麟士身上,麟士也是笑着说,是你的吗?脱下来就给了他;后来那人找到了自己的,同样是送还,麟士仍然笑着说,不是你的吗?收下了。苏东坡认为:“此虽小事,然处事当如麟士,不当如凝之也。”何以收不收鞋联想到了处事的高度,可惜东坡没有细说。
唐传奇中有一篇《霍小玉传》,是宪宗时翰林学士蒋防的成名作。那是一个悲剧故事,讲的是李益对霍小玉始乱终弃。其中说道,小玉尝“梦黄衫丈夫抱生(益)来,至席,使玉脱鞋”,乃惊寤自解曰:“‘鞋’者‘谐’也,夫妇再合;‘脱’者‘解’也,既合而解,亦当永诀。”钱钟书先生说,以“鞋”谐“谐”,此唐人俗语,诗中屡见。且举例曰,王涣《惆怅诗》之六:“薄悻檀郎断芳信,惊嗟犹梦合欢鞋”;白居易《感情》:“中庭晒服玩,忽见故乡履。昔赠我者谁?东邻婵娟子。因思赠时语,特用结终始。‘永愿如履綦,双行复双止。’自吾谪江郡,漂荡三千里。为感长情人,提携同到此。今朝一惆怅,反覆看未已。人只履犹双,何曾得相似?可嗟复可惜,锦表绣为里。况经梅雨来,色暗花草死。”又李商隐“及今两携手,对若床下鞋”等。再引张云璈《四寸学》云:“今俗新婚之夕,取新妇鞋,以帕包裹,夫妇交递之,名曰‘和谐’。”那么,今日建设之“和谐”,大抵可自此寻找文化基因了。
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中,黄生有个迂腐的观点:“冠虽敝,必加于首;履虽新,必关于足。”为什么呢?“上下之分也”。他是想借此说桀、纣虽然不是好东西,但是是“上”,汤、武虽然是圣人,但是是“下”,因此汤武代桀纣,不是受命,而是弑,“夫主有失行,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,反因过而诛之,代立践南面,非弑而何也”?这个迂腐逻辑如果成立,那就不是今人代康熙高唱“真想再活五百年”,而是桀、纣自己要“真想再活五千年”了!